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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 章|就正位姬职复燕 遭算计王厝崩天

  战国纵横:鬼谷子的局(1-14册)

就在四国伐楚、赵谋北胡的当儿,中山国也未消停。


当中山军占领居庸塞的捷报传到灵寿,中山王姬厝喜极而泣。


推算起来,中山王室并不姓姬。作为戎狄的支系,中山人原本只有名字,没有姓氏,之所以姓姬,不过是为攀亲周室,拉近与中原诸侯国的距离。


中山王姬厝是有资格喜极的。王厝于少年当国,于冠年称王,与中原万乘大国并肩雄立了。这已是光宗耀祖的盛业伟举,但他仍觉不够,于立国之后就水淹高邑,将赵人赶回槐水之南,之后又从魏伐赵,威迫赵国北疆,这又从齐伐燕,攻占燕国下都不说,更得燕地数百里,夺占两大要塞,紫荆关与居庸关。这些荣光,无不是其列祖列宗所能及的。


王厝明白,所有这些丰功伟绩,全在于一人之力,老臣司马赒。


司马赒虽然年迈,但身体依然硬朗,在广袤的燕地里往来驱驰,似乎从未倦怠。为司马赒增力的是司徒司马熹,在三军伐燕期间负责辎重保障,为前线输送徒工、粮草等,基本上笼断了中山国的财政大权。


在收到前线捷报的当夜,凌晨时分,王厝做下一梦,梦中三军伐燕凯旋。三军步伐整齐,行伍有序。雄纠纠地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司马赒父子。父子二人立于同一辆战车上,灵寿百姓无不夹道跪迎,满朝文臣武将也都跪叩,没有一人睬他王厝。


当司马赒的战车驰到跟前时,王厝仍旧站着。


“快跪呀,王上凯旋,找死呀你!”内臣扯一下他。


王厝没有跪。


走到跟前时,司马赒父子跳下战车,但没有理睬他,径直从他及众臣的前面大踏步走过,走向朝堂,走向远处的王台。


王台很高,很大,正中是个王座。


王座是金子做的,闪闪发亮。


所有朝臣,所有百姓,都朝这个王座跪拜。


只有王厝不拜。


“此是何人?为何不拜?”司马赒冲他朗声叫道。


“我才是中山之王,姬厝!”王厝大叫。


“哈哈哈哈,”司马赒长笑几声,“是何人喧哗,拉出去,斩!”


两个武士飞跑过来,将王厝拿住,绑到行刑台上。刽子手过来,朝手心啐一口,两手搓搓,拿起斧子,高高扬起。


就在斧子落下的刹那,王厝吓醒了。


王厝忽地坐起,大汗淋漓。


王厝由平旦一直坐到日出,方才起榻,诏令司马赒速回灵寿。


司马赒不知发生何事,星夜兼程,于第三日人定时分赶至灵寿,未及回府即入宫觐见。


王厝闻报,踢掉靴子,光脚丫子迎出宫外。


司马赒叩拜,被王厝扶起,携手至殿中。


“王上,发生何事了?”司马赒声音急切。


“没什么大事!”中山王厝拱手,“是寡人思念相国了。闻相国再传捷报,寡人喜不自禁,特请相国回来,寡人予以彰扬!”转对御史,“取金牌并诏书!”


御史拿出金工紧急制作出来的金牌并一道诏书,呈给王厝。


“老相国,”王厝接过,看向司马赒,“您为中山屡建奇功,可追日月,寡人无以为报,特赐此牌并此诏书,以彰老卿大功,敬请老卿受之!”


司马赒离席,叩道:“臣谢我王恩赐!”双手接过金牌并诏命。


是夜,司马赒回府,一宵未眠。


次日晨起,正在外邑征调粮草的司马熹听闻父亲回来,急赶回府,见司马赒坐在那儿忧心忡忡,惊道:“相父,出何事了?”


司马赒苦笑一下,递给他王赐金牌。


“免死金牌!”司马熹揉揉眼睛,又看一遍,喜道,“相父,是大王赐给咱家的免死金牌!”


“你再看看这个!”司马赒递给他诏书。


司马熹接过,匆匆浏览一遍,愈加兴奋:“相父,大王是在彰扬咱的功绩呢!”情不自禁地吟咏出声,“呜呼,语不废哉。寡人闻之,与其溺于人也,宁溺于渊。昔者,燕君子哙睿智在吾之上,长为人宗,干于天下,犹迷惑于子之,而亡其邦,为天下戮,而皇在于少君乎?昔者,吾先考成王早弃群臣,寡人幼童未通智,唯傅是从,天降休命于朕邦,有厥忠臣……亲帅三军之众以征不义之邦,奋桴振铎,辟启封疆方数百里,列城数十,克敌大邦,寡人庸其德,嘉其力,是以赐傅金牌,免傅死罪及三世……邻邦难信,仇人在旁,呜呼,念之哉,子子孙孙,永定保之,毋替厥邦!”看向司马赒,“相父,有此金牌并诏书在此,我可三世无虞矣!”


“唉,”司马赒长叹一声,“你是只看到一个表呀!”


“怎么了,相父?”司马熹惊问。


“你细读前面几句!”


司马熹再吟:“寡人闻之,与其溺于人也,宁溺于渊。昔者,燕君子哙睿智在吾之上,长为人宗,干于天下,犹迷惑于子之,而亡其邦,为天下戮,而皇在于少君乎……”自语,“咦,这没什么呀!”目光从诏书上移开,转向司马赒,“相父?”


“与其溺于人也,宁溺于渊……犹迷惑于子之,而亡其邦,为天下戮,而皇在于少君乎……寡人幼童未通智,唯傅是从……”司马赒喃出上面几句,闭目。


司马熹再看一会儿诏书,眉头略拧:“相父是说,大王他……”目光征询。


“他这是睡不安稳了!”司马赒缓缓接道。


“有相父这般为他拼命,他怎么会睡不安稳呢?”


“司马熹,”司马赒睁开眼睛,二目如炬,盯住他,一字一顿地点出他的全名,“你就这般思虑事情吗?”


“怎么了呀,相父?”司马熹呆了,惊问。


“听话要听音,观人要观心。”司马赒看向儿子,语重心长,“‘与其溺于人也,宁溺于渊……犹迷惑于子之,而亡其邦,为天下戮,而皇在于少君乎……寡人幼童未通智,唯傅是从……’,你好好吧咂吧咂这些话的味道!‘宁溺于渊’,而不‘溺于人’,这是他的决心,表达他宁可亡于外,而不想亡于内!‘迷惑于子之,而亡其邦,为天下戮,而皇在于少君乎’,是拿姬哙自比,拿子之喻为父!‘寡人幼童未通智,唯傅是从’,谁是他的傅?为父!他的实意所指是,身为君王,他并没有自主权,处处听命于为父,受制于为父,他在为曾经的过去擦汗!他明在彰扬为父之功,实则表达恐惧之情。他怕为父效法子之,鸠占鹊巢!”


“天哪!”司马熹这才咂出味儿来,拿袖子擦汗,“我……我真还没朝这儿想呢!”略顿,一脸惶恐,“相父,哪能办呢?”眼珠子连转几转,“要不,相父拟个奏章,向大王表白一下,就说我们没有此心,我们……我们是忠臣哪,是义仆啊!”


“你呀,唉!”司马赒重重地叹出一声,摇头,“这能是表白的事情吗?若是表白了,岂不是不打自招了吗?”


“可这……哪能办呢?”司马熹急了。


司马赒忖思一阵,看向司马熹:“大王近日宠幸何妃?”


“江妃。”


“阴妃呢?”


“去年是阴妃,三个月前改作江妃了。”


“为何?”


“我没细问,这就弄明白去。”


“嗯。”司马赒点头,“必须搞明白。大王眼下离不开我们,应该不会过分。关键是以后。大王共有五子,有望成为未来王子的,只有江妃、阴妃之子。”


“是哩,”司马熹接道,“大王虽宠江妃,却也不敢得罪阴妃。比起江氏来,阴氏之族更大一些,阴公也比江公强悍。”


“哪个公子是阴妃所出?”


“訾??。”


“此子年龄?”


“十三。”


“脾性如何?”


“暴戾。江妃所出稍稍柔和些。”


“两个公子都要亲近,弄清楚他们的喜好。”


“明白。”


在得到中山王姬厝的“褒扬”之后,司马赒病了,莫名头晕,有时晕得呕吐。司马府遍请名医,王厝也派来御医,均未查出病因。


他的晕病是被燕人袭占居庸关的急报治好的。


由于赵人已经征服林胡与楼烦,而居庸关直接关联赵地,于中山来说,居庸关的失守就是个天大的事。司马赒连夜入宫,向王厝奏明利害,翌日凌晨就不顾老迈病体,披挂出征。


王厝感动,躬身送至东门,与老相国泣别。


司马赒一到下都,就令步卒两万、战车三百乘攻打居庸关,但已迟了。在中山军赶到关东时,来自赵地的胡服骑卒也抵达关西。双方激战,胡服骑士越战越多,漫山遍野,几乎形成掩杀,加之燕人神出鬼没,日夜袭扰,中山军开始溃退。


然而,无论是步卒还是战车,溃得再快也快不过由草原奔袭而来的胡服骑士。中山人没逃多远,就被远远地迂回到后方的骑士截断归路。


这些骑卒既不攻击,也不防守,只如一群群的草原之狼,往来奔驰于中山人的退路上,一有机会就放出利矢。中山人防不胜防,行动不得,只好扎下营寨,接受赵人、燕人的围困。


司马赒急了,亲率一万锐卒、五百乘战车由下都接应。


赵人骑卒闻风撤走,待司马赒部与被困兵卒合于一处时,骑卒再度出现,在更广阔的区域里完成围困。双方纠缠约有半月,中山人的粮草供应完全被胡服骑卒截断,四面受敌,顶不住了。


司马赒向齐人求救。齐人满口答应,但援兵迟迟不至。司马赒晓得齐人因何不救,长叹一声,将仍能驱驰的七百辆战车分作两部,四百乘在前冲阵突围,自己亲引三百乘殿后掩护。中山步卒排作矩阵,强弩在外,边与赵人骑卒对射,边沿太行山麓朝下都撤退。


撤退途中,胡服骑卒越围越多。由居庸关至下都武阳不过三百多里,中山人连续突围一十二日,方才抵达。


代价是惨重的。抵达武阳之后,中山三万军卒折损愈半,带伤数千,七百乘战车余下不到一百乘,辎重损失殆尽。


更惨的是,司马赒中箭了。


司马赒伤在肩上,那矢透过甲缝,一直插进肩胛骨里。疾医在拔箭疗伤时,年愈花甲的司马赒终因失血过多,伤口感染,加之连日劳累,身体过弱,未能撑过去,于三日后卒于下都。


将中山人赶到下都之后,赵卒不动了。


姬职召集诸将,令他们继续攻打下都,拿下紫荆关,将中山人彻底赶过易水,再攻打齐人,拿下蓟城,将齐人赶过河水。


赵将却面面相觑,没有一人应命。


这些兵是借来的,虽在名义上归于姬职,但姬职晓得,赵人永远是赵人,他们只听赵雍。


没有赵人帮忙,姬职无可奈何。自入燕境之后,真正守在姬职身边的只有袭击居庸关的这部分燕人,数目不足一万。燕地其他义军不成规模不说,这还在观望中。毕竟,姬职的大旗尚未竖起。


赵雍没有随军入燕,仍旧与他的新婚夫人娜莎住在平邑的别宫里。娜莎的小腹隆起来了,一个小生命正在孕育中。


陪在平邑的还有姬雪与易王后。一是赵雍挽留,二是前线也确实危险,姬职不让她们去,只带菲菲二女随行,皆作戎装。


姬职快马驰回平邑,入见赵王。


见是姬职,武灵王佯作惊讶:“职公子,你怎么回来了?”


姬职深鞠一躬:“姬职此来,是恳请赵叔的!”


“出什么事了?”赵雍回他个礼,眯起眼,“寡人刚刚收到捷报,贤侄指挥得当,燕人是连战连捷呢!”


“姬职恳请赵叔旨令三军驱逐齐人、中山人出燕境!”姬职拱手。


“咦?”赵雍怔了,“三军不是已经交由贤侄了吗?”


“可……”姬职苦笑,“他们不听小侄!”


“哦?”赵雍假作不知,“有这等事儿!说说,他们为何不听?”


“我……我让他们收复蓟城、下都,将齐人、中山人赶出燕境,他们不肯听令!”


“哦,是这样呀!”赵雍闭目有顷,睁眼,看向姬职,“这个不能全怪他们!”


“赵叔,”姬职急了,“我们不是已经讲好了吗?”


“贤侄呀,”赵雍笑了,“我们讲好的是,寡人护送贤侄回到燕地,在合适时机立贤侄为燕王。寡人这已护送贤侄回到燕地,下一步,赵叔所能做的当是拥立贤侄为燕国新君。至于何时拥立,这是燕国的内事,贤侄最好去问先燕君文公夫人,燕国的太后!就赵叔所知,她是燕室眼下最有权力确立贤侄大位的人。”


“赵叔呀,”姬职快要哭了,“大敌当前,虎狼在室,您让小侄如何当王啊!再说,即使小侄继统,立都于何地呢?燕地多在敌手,您让小侄当何人的王呢?”


“唉,”赵雍长叹一声,看向姬职,“这事儿,寡人与苏子议过。寡人应允护送公子入燕,但未答应为公子收复失地,为什么呢?因为这是燕人的事。否则,寡人就是与齐、中山开战。燕国内乱,齐王约寡人伐燕,寡人拒了,因为赵、齐、燕皆为纵亲国,盟约还在呢。之后,齐人约中山君伐燕,中山君使司马赒使赵睦邻,齐王也为中山说话,寡人无奈,答应他两不相犯。寡人不是不帮贤侄,是有约在先哪!”


“这……”姬职挠头,“依赵叔之计,小侄哪能办呢?”


“要驱逐齐人、中山人,贤侄可有二途,一是组织燕人,将他们赶出去。这个是正途,但贤侄怕得费时费力;二是与齐人议和,让齐人自主退兵。齐人退了,中山也就撑不下去。听说司马赒受到箭伤,已经死了。”


“司马赒死了?”姬职吃惊。


赵雍点头。


姬职握拳,有顷,看向赵雍:“请教赵叔,小侄与齐人怎么谈?”


“这个嘛,”赵雍笑了,“你该去问苏子。”


“苏子……”


似乎晓得他要讲什么,赵雍截住话头:“公子可去燕地,如果不出寡人所料,很快就能见到苏子了。”


显然,一切都在赵武灵王的掌控之中。姬职吸一口长气,谢过他,回到易王后处,将事体备细讲过。易王后二话不说,扯他拜见姬雪。


“名不正则言不顺,”姬雪听毕,缓缓应道,“职儿这就赶回燕地,祖后与你母后随后就到,我让赵王也去,先把大旗竖起来!”


“谢祖后成全!”


数日之后,赵武灵王乘坐王辇,姬雪、易王后乘坐燕室后辇,一行车骑辚辚驰入居庸关,在五万胡服骑士及万余燕地义士的卫护下,逼近燕都蓟城,在距蓟城三里处,扎下营寨。


齐国军士以为他们要来攻城,关闭城门,严阵以待。


接后数日,赵人、燕人就地搭起祭坛,设立天地诸神牌位及燕室先祖牌位,由燕国先庙的大祝司仪,先君祖太后姬雪主持,燕室幸存的惟一公子姬职盟誓于天地,即燕王位,是谓燕昭王。燕国攻占居庸关的义军首领郭隗等二十余名闻讯赶至的各地义军首领、前大夫及散居于各地的燕室幸存成员,皆来叩拜听诏。


即位大礼毕,燕王姬职宣布诏命,不认姬哙、子之王位,直接追封其父姬苏为先王,谥号依旧为易,封姬雪为祖太后,易王后为太后,郭隗并入拜燕人皆列大夫,同时宣诏大赦天下,凡参与子之谋乱者,既往不咎;凡力抗外侮者,皆予封赏。


即位大礼毕,燕昭王分别使郭隗持使节前往蓟城与下都武阳,向守城齐人、中山人分别递交王命,责其限期离开燕境,交还蓟都、下都并所占燕地予燕王。


有赵王鼎持,祖太后出面,燕人皆认姬职,燕地沸腾起来,燕王的诏命如长飞腿,飞散于燕国各地。前后不过五日,应诏而来的各地义军不下五万,更多义士纷至沓来,赶往蓟城勤王。


齐人惊惧,缩在蓟城,严守不出。


在燕昭王即位的第四日,苏秦赶到了。


一同来的还有袁豹。


苏秦入见,姬职迎出王帐。


二人见过礼,携手入账。


待姬职坐定,苏秦再行觐见大礼,叩道:“臣苏秦叩见我王,贺喜我王受命于天、得荫于祖、得佑于社稷神灵,引领万兆燕民,重整燕地山河,重振燕国社稷,使燕民远离水火之苦,永得福祉!”


姬职感动,起身,扶起苏秦,泣下如雨:“恩公——”


二人紧紧相拥。


良久,二人分开,按席次坐定。


“恩公呀,”姬职拱手,“姬职少不更事,德不配位,未来之路,还请恩公多多扶持!”


“苏秦谢王信任!”苏秦回礼,“苏秦星夜兼程,就是为我王而来!”


“恩公,”姬职急道,“眼前百废待举,职有万千之急,首急则是驱逐齐、中山二寇,如何驱之,请恩公赐教!”


“回禀我王,”苏秦应道,“臣以为,我王确有万千之急,但首急并不在驱逐二寇!”


“哦?”姬职震惊,“首急在于何处?”


“在燕国长策!”


“敢问长策!”姬职倾身,目光殷切。


“纵亲!”


“这个职已晓得!”姬职收直身子,“恩公之前曾经讲过,职认同。”


“我王晓得的是合纵,不晓得的是如何合纵!”


“敢问恩公,如何合纵?”


“盟齐!”


“恩公啊,”姬职指向蓟都方向,心头火起,几乎气结,“他们……齐人……就这辰光,还占着燕人的都城!他们……侵我燕地,掠我财产,毁我社稷,焚我宗庙,凌我妇女,屠我子民……”手指颤抖,“职与他们,还有中山人,不共戴天……”


“是的,王上,”苏秦应道,“您讲这些,臣无不知晓。”


“恩公既已知晓,怎么能谈结盟呢?”


“因为与齐结盟正是燕国长策!”


姬职闭目。


“王上,”苏秦倾身,盯住姬职,“若不与齐结盟,依您之计,该当如何呢?”


“与敌寇开战!”姬职一字一顿,“寡人已结六万燕卒,还有燕卒正在赶来,粗略估计,三个月内,寡人可结十万勇士!齐人、中山人强占他们的家园,他们无不怀仇!”


“王上,”苏秦凝视姬职,“难道您不想做一个贤良之君吗?”


“我……”姬职怔了,“驱赶敌寇,难道还不算贤良吗?”


“贤良之君必恤民苦!”苏秦一字一顿。


“这……”姬职语塞。


苏秦侃侃接道:“王上自幼居住宫城,虽遭乱世之劫,流离之苦,但真正的民难,尤其是燕民之艰,燕民之难,就臣所知,王上并未感受,更谈不上体悟。子之乱燕,燕地生灵涂炭,之后是齐人、中山人入境暴凌,燕民早已不堪承受了。燕民盼望大王,是盼大王能让他们有个安定生活,使他们得以休养生息,而不是跟从大王,与齐、中山两个大国左右开战哪!”


“姬职晓得了!”姬职拱手,放缓语气,“此前赵王也谈过此事,只是寡人一时愤恨,这还没有缓过气来呢。恩公,”指向蓟都,“只要齐人肯撤出我境,寡人就与他……结盟!”


“我王英明!”苏秦拱手。


“中山人呢?”姬职盯住苏秦,“总不至于让寡人也与他们和解并结盟吧?”


“中山人的结,毋须大王去解!”


“哦?”


“我王可知赵王为何护送并拥立大王吗?”


“为何?”


“就为这个中山。”


“可他们……”姬职气恨道,“放着武阳不打!”


“不是不打,是还没到打的辰光!”


“好吧,”姬职拱手,“恩公,您这长策讲完了,姬职认同。下面该是短策,请恩公赐教!”


“广揽人才,重建吏制,励精图治,与民休息!”


“谢恩公!”姬职拱手。


谋定大事,苏秦去见赵王,约略谈了齐、燕、中山三国的事,方才回到为他特意安排的客帐。因在军帐里,苏秦无法也没有借口去见姬雪,就在客帐里住下,于次日晨起,使飞刀邹驾车驰向燕都蓟城。


见是苏秦叫门,公子攸传令开门,亲自出迎。


“敢问将军,”相见礼毕,苏秦开门见山,“您是想搏死一战呢还是想顺利撤回齐地?”


“怎么撤?”公子攸两手一摊,“城墙之外皆是赵人与燕人,我这……”


“在下所问,将军还没回答呢。”苏秦坚持。


“当然是想撤了!”公子攸急道,“没有谁愿意死在这破地儿!”


“若此,”苏秦接道,“在下这就说服燕王与赵王,让出通道,确保将军并所有齐人安全撤出蓟都并燕境,齐、燕仍旧维持齐人入燕之前的边界,如何?”


“这个,”公子攸面现难色,“本将尚须禀报我王。没有虎符与诏命,本将……”顿住。


“将军说的是!”苏秦应道,“在下刚从临淄来,将行之际,在下入宫觐见齐王,谈及燕国之事,齐王同意撤军。只是,赵人,还有燕人,怕是不想再等了。将军晓得的,燕人上上下下,全都憋着气啊!”


“苏大人,”公子攸急了,“这……哪能办呢?”


“将军,”苏秦稍作迟疑,盯住他,“将在外,当随机应变。将军先从齐地撤军,在下这就赶往临淄,为将军请命。无论如何,将军与大王皆为先王骨血,连着筋脉。将军可以不惧燕人,但赵人的胡服射骑,将军也不惧吗?难道将军真的想殉国于燕、立牌位于齐国庙堂吗?”


“您真的能说服王兄?”公子攸盯住苏秦。


“将军放心,在下担保将军无虞!”


公子攸思忖有顷,朝苏秦拱手:“田攸代三军将士谢过苏大人!”


“不过,在下也有一个请求!”苏秦回过礼,盯住公子攸。


“苏大人请讲。”


“除军粮并随军辎重之外,将军什么也不可带走!”


“啥?”公子攸两眼圆睁,跳将起来,在厅中连走几个来回,盯住苏秦,“你是说,叫我们两手空空地回到临淄?”


“是的。”


“这怎么能成?”公子攸情绪激动,“将士们别妻离子,舍生入死,担惊受怕,为的是什么?这要回去了,你让他们两手空空?苏大人,你……你要本将如何对他们讲呢?你要本将如何对他们的家人讲呢?”


“难道你们所掠所夺还不够吗?”


“是有一些,可全都搁在这蓟城里呢。将士们等的就是这一天,等的就是撤军诏令到时,他们能够有所收获地解甲归田!”


“你们不是满载而归过好多次了吗?”


“全都交给国库了!”公子攸辩道,“此番回去,车中所载才是真正属于将士们的!”


苏秦闭目,良久,重重叹出一声。


“苏子,你不能让将士们空手而返啊!”公子攸声音激动,“否则,他们宁愿战死!”


“我晓得了!”苏秦缓缓起身,走到门口,回头,“就这么定吧。你们可以带走你们所得到的,但不可再扰民!否则,在下不能保证你们安然回到齐地!”


之后数日,在苏秦的来回斡旋下,燕、赵联军让开衢道,放任数万齐军并数以万计的辎重车辆,载着从各地燕人手中巧取豪夺来的财富,浩浩荡荡地驰出燕都南门,沿衢道南撤,一直撤过齐、燕两国的战前边界。


在蓟都齐人撤离的同时,其他城邑的齐人也开始撤离。


不消数日,整个燕境再无齐卒。


在齐人撤走的当日,姬职并他新近任命的数十燕臣鱼贯而入蓟城南门。


姬职没有乘车,而是一步一步地走向宫城。


得闻燕王入城,蓟城里的所有燕人无不携幼扶老赶至主街,跪于大道两侧,泪迎他们的新王。


看着这些缺胳膊少腿、衣不遮体的老燕人,姬职落泪了。


姬职离开街心,走向一个两腿被砍断、几乎瘦成一副骷髅的乞讨老人。那老人坐在地上,跟前放着一个豁口的黑色陶碗,一双老眼眨也不眨地盯住他。


姬职走到他跟前,缓缓跪下。


跟在他身后的所有臣子全都跪下。


姬职拿过那碗,看向里面。


碗中什么也没有,连一粒米渣子也没有剩下。


“老丈,寡人……燕室……对不住您,对不住所有罹难、历劫的老燕人哪,呜乎,苍天,呜乎,大地,请把所有的苦难都降到我姬职的身上吧,呜呜呜呜——”姬职以头撞地,放声大哭。


在场的所有燕人哭作一团。


就这样,姬职哭哭走走,一刻不停地向两侧的子民鞠躬谢罪。由南门至宫城,长不过六里,姬职竟然走有一个多时辰。


宫中空空荡荡。


宫室与宫库,空空如也。能拿的全被齐人塞进车中载走了。


但房舍依在,草木依在,亭台依在。


姬职回宫约过半个时辰,几十个老宫人从宫城的不同角落里钻出来。他们是留在宫城的最后守护者,在齐人出逃前出于惧怕,全都藏匿起来,这辰光齐刷刷地跪在姬职面前。


姬职走到他们跟前,认出其中几人。


那几人也认出他了,抱着他的两腿号啕大哭。


姬职哭了。


姬职朝众宫人深揖一礼,又朝四方诸灵望空揖拜。


在郭隗等人的安排下,姬职步入正殿,诏令散落于各地的男女宫人,凡愿回宫者皆可回宫生活,重操旧职。接后,姬职使人迎接姬雪、易王后等入住后宫,打理宫室。


历经劫难的燕都蓟城,终于平静下来。高大的宫墙之内,也终于回归礼乐。


姬职上朝,朝堂上乌压压地竟也坐满朝臣。


然而,眼前的又都是些什么样的朝臣呢?


大多是哨聚林莽的乡村汉子。小半月下来,他们的短处开始展现,无论是赋予什么样的职务,大多不知从何做起。


姬职闭目。


姬职耳畔响起苏秦的声音:“广揽人才,重建吏制,励精图治,与民休息!”


苏秦却不在侧。


苏秦安置好蓟城的事,就匆匆赶往临淄为公子攸请命去了。再说,齐燕之间的裂痕实在太大,也须由他奔走缝补。


姬职来到先庙。


原来的先庙设施,能砸的全被齐人砸了,这辰光,郭隗正组织各地来的工匠抢修,恢复。大燕复国,万事待举,宗庙、社稷堪称是重中之重,姬职旨令上大夫郭隗亲自督办。


郭隗引他巡视一圈,来到一处亭下。


亭子已经修缮完毕,里面摆着一只几案,是郭隗特意备给姬职的。


姬职坐下,郭隗席坐于臣位。


“先庙几时可以修缮完毕?”燕昭王问道。


“回禀我王,”郭隗拱手应道,“按照工期,倘有三月。”


“甚好。”燕昭王点头,“寡人此来,非为催问工期,是有一事问卿。”


“请王上吩咐。”


“燕国万废待兴,急需人才,而前朝贤臣,大多死于国难,寡人遍视朝中,竟是无人可用。寡人……不瞒上大夫,这几日来,是辗转反侧,夜不成寐啊!”


“臣有一疑,请我王解之。”郭隗应道。


“上大夫请讲。”


“我王是真心求贤,还是……”郭隗顿住。


“这这这……”昭王急了,“这还有假!寡人是求贤若渴啊!国之大悲,在于内无筹策之臣,外无能战之将!”


“贤哉我王!”郭隗起身,叩拜,之后缓缓回归本位,拱手,“臣闻一桩旧事,我王可愿一闻?”


“郭卿请讲!”昭王伸手礼让。


“古有一君,甚爱千里马,愿出千金以求之,求三年弗得。”


“后来呢?”昭王急问。


“见君上朝思暮想,内侍自告奋勇,‘臣请求之’。”郭隗侃侃接道,“君上信他,交给他千金。那内侍奔波三月,带回来的却是一副马的骨架。君上震怒,指他喝道,‘寡人要的是活马,不是死马,你怎么能花五百金来买一架马骨头呢?’内侍应道,‘君上息怒,活马不日至矣’。‘何解?’君上怒问。内侍侃侃应道,‘死马之骨尚值五百金,何况是活马呢?’果然,之后不到一年,千里马纷至沓来。”


昭王陷入长思。


“隗奏我王,”郭隗拱手,“如果真的欲招贤士,就从隗始。隗非贤能之才,尚且见大用于我王,何况是贤能于隗者呢?”


“甚好!”昭王离席,朝郭隗行个大礼,“自今日始,寡人拜卿为国师,开府以托国事!”


郭隗离席,叩道:“隗谢我王厚遇!”


翌日上朝,昭王当廷颁诏,拜郭隗为国师,赐他国师府一座、黄金千两、仆从二十人、绸缎三十匹,同时颁布招贤令,设招贤馆,张榜于天下,命郭隗全权负责。


当然,黄金千两、绸缎三十匹皆是虚拟的。


燕地沸腾了。


齐军撤走之后,中山人没有撤,仍旧控制自下都至紫荆关方圆约百里的大片区域。


中山人不能撤。


中山王厝不是不想撤,而是舍不得。王厝晓得,失去武阳,也就失去紫荆关;失去紫荆关,也就失去北易水。失去北易山,这几年就算是跟在齐人后面白折腾了。齐王早已得其所求,几乎将燕宫搬空,而他王厝,拿两万多中山生命所换来的,只剩下这个武阳与紫荆关了。


在司马赒卒于军旅之后,中山王厝增调大军四万,屯扎于北易水,同时增兵武阳,大力加强紫荆关一线的防御力量。


面对赵人、燕人的双重压力,中山将士无不处在战斗状态。


见中山人枕戈待旦,武灵王传旨撤军。


在燕昭王称王大典之后,武灵王就拍马回到赵地去了,依旧住在他的平邑别宫。


武灵王决定撤军与赵国大夫李疵有关。


在出兵中山的前夜,武灵王悄使宠臣李疵作为特使出使灵寿。在这节骨眼上,中山王厝对赵王特使不敢怠慢,礼遇隆重,但也提防甚严,派出专人名为陪同,实则监视他的所有举止。


当赵人护送燕公子姬职赴燕,并将中山人由居庸塞赶回武阳之时,中山王厝极是惊惧,愈加厚待李疵,同时向他晓以利害,要他游说赵王莫攻武阳。


李疵应允,经涞源过飞狐口赶赴赵地,入平邑觐见赵王。


“中山可伐否?”武灵王直入主题。


“可伐。”


“说说,为何可伐?”


“中山之君时常躬身奔赴穷闾隘巷以礼贤下士。有些巷子过于窄小,王辇通不过,他还让御手卸掉华盖,甚至下辇步行,走进人家。”


武灵王震惊:“这样的贤士在灵寿有多少?”


“七十多家。”


“这是贤君哪,你怎么说能伐呢?”


“回禀我王,”李疵侃侃应道,“臣打探过了,这些所谓的贤士多为儒者,除谈经论道、品乐讲礼之外,并无他长,靠吃中山君的赏赐为生。中山君喜好礼乐之士,百姓必求名而弃本,弃实而追虚。事实亦然。臣使人数过,小小灵寿,有乐坊三十二家,礼堂二十八家,金属冶器,亦多从礼乐。还有,中山人好酒,大户之家生活奢靡,用酒池肉林四字形容他们毫不为过。礼、乐、酒三者皆为安乐之享,臣民耽于安乐,耕者必懒惰,战者必怯懦。方今为大争之世,强敌在外,安乐于内,国若不亡,古今未之有也。”


武灵王闭目,久不说话。


三日之后,武灵王传旨肥义,要他撤兵。


“王上,不能撤呀!”肥义急了,“我们若撤,岂不前功尽弃了?”


“呵呵呵,”武灵王笑道,“先贤讲过许多话,于寡人,只记得一句,‘治大国,若烹小鲜’。”


“王上?”肥义不解了,盯住武灵王。


“不要王上了,”武灵王又是一笑,“你不是苏子,是不懂寡人的。传旨去吧。”就在肥义快要离开之时,叫住他,“对了,让乐毅去知会燕王,与燕人办理防地交接!”


乐毅仍在燕地,被武灵王任作裨将军,统帅由林胡、楼烦的年轻人所构成的新编骑卒。


接到谕旨,乐毅策马直驱燕宫。


“乐将军,”燕昭王迎出殿门,一脸兴奋,“寡人正要寻你呢!”


“谢大王记挂!”乐毅见过礼,“末将是来向大王辞行的!”


“辞行?”昭王怔了,“将军欲去何地?”


“回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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