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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4章| 庞缝人被逼缝衣 魏惠侯凤鸣龙吟

  战国纵横:鬼谷子的局(1-14册)

却说庞涓脱身出来,出了北门,径投郊外林中,寻到一个开阔处。庞涓左右环顾,确认无人,尽情施展拳脚。练有一时,庞涓擦去汗水,稍作歇息,拔剑出鞘,舞剑如飞。庞涓收势,插剑入鞘,缓缓走出林子。


回到街区后,庞涓神清气爽,迈开大步正要走向吴子坊,竟被一人拦住去路。庞涓斜眼一看,见他虎背熊腰,身体壮实,只是右眼稍稍吊起,让人甚觉不爽。庞涓打个揖,正要问话,此人已将宝剑取下,放在路边,朝庞涓抱下拳,当街扎下架势。看那模样,显然是想与他过招。


时下武风甚盛,安邑各条街道均有武馆,当街切磋武术更是寻常之事。庞涓微微一笑,也不搭话,解下宝剑,略一抱拳,如他一样扎好架势。不少路人见有人比武,围上来看热闹。


二人互相绕着圈子,寻找机会。兜有一会儿,庞涓看出对方破绽,突然起脚,径直踢向对方小腹。对方早有防备,伸胳膊挡住。然而庞涓这一脚却是虚的,快要踢到时陡然变招,扫地飞去。对方重心偏移,毫无防备,被庞涓扫个结实,扑地倒下。围观者纷纷喝彩。


那人一个鹞子翻身,重站起来,扑向庞涓,被庞涓闪过。二人一来一往,又斗数合,庞涓再寻机会将对方放倒。如是再三,对方倒地越来越快,时间越来越短,终于心服口服,抱拳:“仁兄好手段,丁三佩服!”


庞涓亦抱拳:“丁兄承让!庞涓多有冒犯,望丁兄海涵!”


丁三笑道:“呵呵呵,庞兄哪里话!说到冒犯,该是丁三才是。”看一眼日头,“日已过午,想必庞兄尚未吃饭吧。在下欲请庞兄小酌一杯,算是赔罪,还望庞兄赏脸!”


庞涓本是豪爽之人,见丁三虽然吊眼,言语却直,心中顿时有了好感,当下抱拳道:“好,在下请客。丁兄,请!”


丁三现出生气的样子,三角眼朝上一吊:“是在下冒犯在先,该由在下请!”


见他如此较真,庞涓扑哧笑了:“好好好,此番就由丁兄请!”


丁三转嗔为喜,二人各自捡起宝剑,丁三引路,投前而去。


丁三将庞涓带至元亨楼门口,手指门楼:“庞兄,听说这个馆子酒菜不错,进去尝尝?”


庞涓看都没看招牌一眼,连连点头:“好好好,是丁兄做东,哪儿都成!”


二人走进餐厅,刚刚寻好位置坐下,就有小二过来。


丁三看向小二:“来四个小菜,二热二凉,二肉一鱼一素,外加一坛老酒,要好的!”


小二打个响指:“好咧!”转身匆匆走向柜台。


庞涓打眼看去,楼中装饰奢华,进出楼中的客人非富即贵,衣着华丽,不无诧异道:“丁兄,这是什么所在?”


“元亨楼。”


元亨楼名为酒楼,实为赌馆。开业不出半月,安邑城中就有几人一夜暴富,与之相随的是另外几户倾家荡产。正反两种名声迅速传扬出去,此楼顿时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无人不晓。庞涓血气方刚,自是瞧不起这种地方,心中难免“咯噔”一下。然而此番是对方做东,且又是初次见面,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故作惊讶道:“元亨楼?听人说起过,原来是这样啊!”


丁三压低声:“庞兄,听人说,这儿不仅是安邑最热闹的地儿,也是天下最热闹的地儿了。”


庞涓担心道:“东西一定贵了!”


丁三“啪”地拿出两块金饼,搁在案上:“这个应该够了!”


庞涓显然有些过意不去了,拱手道:“让丁兄破费了!”


“哈哈哈哈,”丁三豪迈地大笑几声,“能与庞兄这般豪士吃酒,是丁某福分!”等待多时,始终不见上菜,丁三有些气恼:“小二!小二??”


没人应声。


庞涓笑着摆手:“丁兄,不急!”


“店大欺客哩!”丁三不屑地哼出一声,赔笑道,“庞兄,看这样儿,一时三刻也上不来,我们不如到楼上耍耍,既然来了,干脆开开眼!”


庞涓早就听说楼上设有赌局,甚是奢华,见丁三询问,心中不免多出几分好奇,不假思索地应道:“也好!”


丁三似是熟门熟路,引领庞涓走到楼上。庞涓只管跟在后面左拐右转,一路走去。来到一个大厅门口,庞涓眼前一亮。厅中金碧辉煌,极尽奢华。厅中是个巨大的深黄色赌台,几个衣着光鲜的富家公子正围台而坐,一个美女庄家美目生盼,将手中骰子摇得哗哗直响。十多个赌徒或站或坐,眼睛大睁,眼珠子死死地盯住美女手中的骰子。


庞涓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悄悄问道:“台边坐的都是何人?”


“小声点儿,可都是大人物哩!”丁三轻嘘一声,指点,“看到了吗,中间那个穿白衣的是相爷府中的白公子,左边穿蓝衣的是司农府中的吴公子,右边穿紫衣的是司马府中的梁公子!庞兄,要不要进去看看?”


“看看就看看!”


二人走进厅门,移近台边。刚刚站定,美女庄家“啪”一声将骰子定在台上,揭开盒子。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白公子兴奋地叫道:“哈哈哈哈,本公子又赢了!”


另外三名男子显得无比沮丧,各将面前的金子推到白衣男子面前。庞涓打眼一看,白公子跟前已经码起一大堆黄澄澄的金饼。


一旁皂衣男子摇头,苦叹一口气:“唉,白公子,在下不玩了。今儿手气背,再输下去,在下要脱光身子哩!”


众人哈哈大笑。


美女庄家脸色羞红,身子一软,趁势偎在白公子怀里,轻嗲一声:“吴公子,瞧你害臊不!”


吴公子看她一眼,咂舌道:“啧啧啧,你个小桃红呀,究底是啥人害臊哩?一见到白公子,连身上的骨头都是酥的,站不稳哩!”


小桃红轻啐他一口,在白公子的怀中又拱几拱,嗲声嗲气道:“吴公子,奴家知道您的口中吐不出好话,再说就不理你了!”


另一边的梁公子摊开两手,朝白公子拱拱:“白公子,今儿你交桃花运,连我这个赌神也甘拜下风,连赌连输呀!”


白公子轻轻推开桃红,朝梁公子连连拱手:“是梁公子承让,白虎愧不敢当!”


梁公子正要回礼,一眼瞥见丁三和庞涓,像是突然发现异物似的,目光紧紧盯在二人身上,半晌方道:“这两位是什么人?”


所有目光齐射过来。


吴公子手指丁三,不屑道:“这不是南街的痞子丁三吗?”


丁三笑脸相向,跪地叩首:“小人丁三叩见吴公子,叩见在场各位爷!”


庞涓未曾料到丁三竟如此没有骨气,鄙夷地斜他一眼,鼻子里哼一声,转身就走。吴公子叫道:“那位客人且慢!”


庞涓傲然站住,目光射向他。吴公子与他对视一会儿,扭头问丁三:“街痞子,他是你朋友?”


丁三再叩:“回吴爷的话,此人正是小人朋友,姓庞名涓!”


庞涓一字一顿:“庞某没有他这样的朋友!”


庞涓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震。


丁三一跃而起,惊讶地望着庞涓:“庞兄,你??”


庞涓鼻孔里哼了一声,朗声道:“庞涓永远不会去交似你这般没有骨头的朋友!”一个转身,大步迈去。


吴公子摆手喝道:“这位公子,且慢!”


庞涓顿住步子,缓缓转过身。


吴公子抱拳:“庞公子,在下吴德才,世袭贵胄,家父为当朝司农。”指着对面,“这位是当朝司马府上的梁公子,这一位,”手指白公子,语气倨傲,“就是当朝相爷府中的白公子!请问庞公子是何出身?”


见他这般亮出家世,庞涓知道此地不可逞强,鼻孔里轻哼一声,转身准备离去。


丁三回话:“回公子的话,我这位庞兄家住西街庞记缝人铺,是庞店主的公子!”


庞涓并不认识丁三,丁三却如数家珍,将庞家端底抖搂出来,这是庞涓不曾料到的,顿时有种被人下套的感觉,脸色涨红,折回来,怒目逼视丁三。


吴公子听罢,讥笑道:“哈哈哈哈,姓庞的,我道是何方神圣,不想却是店家贱坯!”敛起笑容,鄙夷的目光直逼过去,“你可知道,这儿是何处所?”


庞涓未及反应,梁公子阴阳怪气地附和道:“怪道本公子手背,原来是有贱人带来秽气!姓庞的,你这冲了公子的手气,该当如何?”


庞涓看向他,手按剑柄,冷笑一声:“姓梁的,你说该当如何?”


“嘿,”梁公子跳起来,“你??你小子,骨头虽贱,舌头却硬,敢跟本公子顶嘴!”


庞涓两眼射出火,按剑之手微微一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说谁的骨头贱?”


梁公子眼睛一横:“当然是你这个贱坯!”


庞涓眼睛发红,走上前去,运足力气,忽一声将赌台掀翻。刹那间,台上的金饼散落一地,桃红花容失色,尖叫一声拱进白公子的怀里。


说时迟,那时快,伏在门外的十几个壮汉冲进来,庞涓未及反应,已被他们按倒在地,绑个结实。


与此同时,林楼主闻声进厅,大声喝道:“何人在此闹事?”


梁公子手指庞涓,转向林楼主,大声呵斥道:“姓林的,你这楼主怎么当的,竟让这个贱坯在此撒野?”


林楼主赔笑,连连拱手:“都怪小人看管不严,扫了各位公子雅兴!小人在此赔罪了!”又拱几下手,目光移向庞涓,指向翻倒在地的赌台,“小子,是你掀翻这张台子的?”


庞涓将头别向一边。


林楼主阴阴一笑,怪声怪气地问道:“是哪只手掀的?”


庞涓仍不作答。


林掌柜厉声喝道:“我问你,哪只手掀的?”


庞涓扭过头,两只眼死死盯住他,一句话不说。林楼主冷笑一声,目光移向丁三:“丁三,这小子是你朋友?”


丁三连连点头:“是是是!”


林楼主狞笑一声,对众打手道:“拉下去,将他的两只手剁下喂狗!”


“啊?!”听到剁手,小桃红发出一声尖叫,朝白公子怀中更紧地偎依过去,“白公子—”


白公子轻拍她,对林楼主道:“林楼主,就看在本公子面上,饶他这次吧!”


林楼主朝白公子笑笑,拱手,转对庞涓说:“你小子命好,本楼主看在白公子面上,暂且饶你这次。不过,手可免剁,坏我生意不能不罚!”转对众打手,“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关他十天,让他反省反省做人的规矩!”


众打手扭住庞涓走出赌厅。


庞涓猛地扭转身子,目光缓缓射向丁三:“吊眼狼,你敢阴我!”


丁三心虚,面色惶恐,背过脸去。


庞涓目光依次扫向吴公子、梁公子,一字一顿:“两位听好,今日之事,庞涓记下了!”一个转身,随打手们大步下楼。


正在楼下餐厅吃饭的罗文听到楼上传来一阵嘈杂声,放下碗筷,打眼望去,见是打手拥着被反绑的庞涓走到楼梯口。众食客一阵纷乱。罗文扔下筷子,急跑出去。


众人将庞涓拥到楼下,推进一间屋子,“啪”地关上房门。有顷,里面传来打板子的声音,但没听到庞涓哼出一声。不一会儿,几人打完,走出来,在外面锁上房门。


罗文脸色煞白,急吼吼地奔出去。


小二飞步上来,一把扯住他:“罗爷??”


罗文这才想起未付膳费,掏出一个布币,扔在地上,飞跑而去。


一路小跑至上大夫府,罗文跑向关押庞衡的院子。


另一条小路上,戚光、丁三也正脚步匆匆地走向小院。罗文瞥见,打个惊怔,身子一闪,隐在树荫里。


戚光、丁三走到院落门口,几个壮汉迎入。


戚光扫一眼,朗声问道:“庞师傅呢?”


一个壮汉指着屋子:“回禀戚爷,庞师傅在屋子里坐着,不吃不喝,嚷着要回家!”


戚光大步走进屋子,果见庞衡席坐于地,双目微闭。一碗稀饭和一盘小菜放在旁边,早已凉了。


戚光在他对面坐下,轻轻咳嗽一声,拖长声音:“庞师傅!”


庞衡微微睁眼,冷冷道:“说吧,姓戚的,你想把我怎样?”


戚光阴阴一笑:“庞师傅说的是哪儿话!戚某并无他意,只是想请师傅做几套衣服,谁想师傅如此使性,竟连这点儿薄面也不肯给呀!”


庞衡略顿一下,解释道:“姓戚的,不是庞衡不肯做,而是缝人自有缝人的规矩。对缝人来说,私做王服就是谋逆。庞衡头可断,血可流,谋逆之事,断不能为!”


戚光微微一笑:“戚某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庞衡看过来,似是不信:“哦?”


“这样吧,庞师傅,这三套王服,你想做就做,若是不想做,戚某也不为难你,这就放你回去!”


庞衡站起来,拱手道:“庞衡谢家宰成全!”拍打几下屁股上的尘土,转身走出房门,朝院门走去。


戚光叫道:“庞师傅请留步!”


庞衡在院中停步,扭头望回来。


戚光缓缓起身,从屋里出来,站在院中。


“敢问家宰还有何事?”庞衡问道。


“并无他事。这儿有件物事,听说是你家的,你可认认。如果是,就顺带拿回去吧!”戚光朝丁三努嘴。


丁三将一柄剑“啪”地扔到地上。


庞衡是缝人,穿针引线,眼睛早已练得雪亮,远远一看,就知是爱子之物,心头一凛:“这是我家涓儿的剑,为何在你这里?”


“呵呵呵,”戚光轻笑几声,“既然是你家的,你可以拿回去了!”


庞衡拿起宝剑细察一番,冲戚光吼道:“姓戚的,你??你把我的涓儿怎样了?”


戚光转向丁三:“丁三,回庞师傅的话!”


庞衡的目光射向丁三。


丁三拱手:“庞师傅,晚生与令公子以武会友,相谈甚笃,方才晚生请令公子到元亨楼吃酒,谁想令公子他??”


“他??他怎么了?”


“他多喝几口,仗着酒兴闯到楼上,冲撞几位官家公子不说,又大闹元亨楼,将赌台掀翻,被楼主的下人拿下,说要按江湖规矩,剁去令郎的双手双足。晚生苦苦哀求不成,到你家店里报信,又见门上落锁。晚生左右打听,听说庞师傅在上大夫府上,这才急赶过来!”


庞衡目瞪口呆,跌坐于地。


“呵呵呵,”戚光阴阴一笑,“庞师傅,您怎么坐下了?不想回家了吗?”


庞衡忽地站起,死死盯住戚光,一字一顿道:“姓戚的,放了我的涓儿!”


戚光冷冷道:“庞师傅好无道理!你儿子在元亨楼酗酒犯事,与我戚某并无半点瓜葛,为什么要我放了他?”


庞衡眉眼一横,咬牙道:“你的三套王服,庞衡应下了!”


“哦?”戚光打个响指,“来人!”


门外闪进一人,哈腰站在一边。


戚光扫他一眼:“听说庞大公子在元亨楼犯事了,你去打探一下,摸个底细!”


来人应一声,疾步走出。


戚光转对庞衡,打一揖道:“庞师傅,您肯帮戚某的忙,就是戚某的朋友。令郎之事,自然也是戚某之事。庞师傅放心,戚某马上禀报主公,冲主公薄面,想那楼主不敢轻易造次!”


庞衡冷冷道:“有劳家宰了!”


“庞师傅,戚某为您备下仆从二十名,个个能裁能缝,庞师傅要做什么,只管吩咐他们就是!”戚光转对院中三个汉子,“你三人听着,从今日始,你们都是庞师傅的下人,庞师傅要什么,你们就备什么。若是误了庞师傅大事,家法侍候!”


三人齐声:“喏!”


罗文在院子外面的树荫中听得真切,得知庞家父子并无大碍,缓缓嘘出一口气,决定暂时先不见庞师傅,转身离开。


庞衡紧赶慢赶,不出十日,三套王服已经完工,使人去喊戚光。


戚光向陈轸报喜:“主公,三套王服今日成了!”


“太好了!”陈轸赞道。


“庞师傅怎么处置?”


“此事不宜张扬,你可留他再住几日。”


“好哩!”


戚光与罗文赶到小院,众人跪迎,唯庞衡昂然站立,三套王服悬在衣架上。


戚光审视几套王服,抬头望向庞衡,咂舌道:“啧啧啧,好手艺呀!”掏出一沓金币,转向跪在地上的众家奴,“你们辛苦了,来来来,凡在这个院子的,戚爷各赏一金!”


罗文接过,每人发一金。众人捧过,叩首谢恩。只有庞衡将自己的那枚金币扔在地上,眼睛直直盯住戚光:“戚家宰,我的涓儿呢?”


戚光赔笑:“庞师傅,戚某差点忘了,令郎之事,主公早已打过招呼,林楼主也真就买了面子,令郎毫发无损,这辰光想必就在贵府上呢!”


庞衡转望罗文,见他点头,转对戚光,抱拳道:“谢家宰了!家宰所要的三套王服均已完工,庞衡告辞!”大踏步就要出门。


戚光摆手叫住:“庞师傅留步!”


庞衡顿住步子,回望戚光。


“庞师傅,戚某差点又忘一件大事。是这样,得知师傅手艺绝佳,主公有意留师傅再住几日,做完所有王服!”


庞衡大惊:“姓戚的,你??怎能言而无信呢?”


戚光满脸堆笑:“庞师傅呀,说到这个,就要怪师傅你自己喽!”


庞衡惊愕:“怪我?”


戚光两手一摊,做无奈状:“主公本想只请你做三套王服,不想师傅一气讲出那么多,主公心就痒了,传令让师傅继续做下去!”拿出一袋金币,“主公说了,决不亏待师傅,工钱原定每套六金,这又追加三金,共是九金。你已做下三套,三九二十七,都在这个袋里,请你清点。至于后面的工钱,待完工后另行结算!”


庞衡急了,连连摇头:“我不要你的工钱,我只要回家!”


戚光脸色一沉:“庞师傅,这等好生意,你到哪儿寻去?再说,戚某面子薄,主公的面子,你总该赏吧!”


庞衡长叹一声,不再作声。


戚光将钱袋交给罗文,吩咐道:“罗文,你去庞师傅府上一趟,一来望望庞公子,二来将工钱交给公子,就说庞师傅做完王服就回去!”


罗文接过金子,望向庞衡。


庞衡心里清楚,自己在此私做王服,可能再也回不去了,遂长叹一声,对罗文话中有话:“罗文,见到涓儿,就说过几日我就回去。要是有啥事儿,就让他去寻他季父!”


罗文点点头,转身走出。


庞涓被关在黑洞洞的地下室里长达十余日。


这天早上,两个汉子打开房门,二话不说,架起他的两只胳膊,连拉带拖地将他弄到元亨楼外,朝大街上一掼。庞涓被折磨得力气全无,又被两个汉子如此一推,顿时滚于数步之外,仰面朝天躺在地上。


两个汉子白他一眼,拍拍手径回院里。庞涓躺一会儿,咬牙爬起,朝元亨楼的牌匾死盯几眼,聚起力气挪到街边,手扶墙壁缓缓走去。


庞涓挪到自家门口,见门上依然挂锁,吃一大惊,拐进邻家豆芽店里。


见是庞涓,老店主迎上,扶住他,关切地问道:“涓儿,你??这是咋哩?”


庞涓看向他:“刘叔,我阿大他??哪儿去了?”


刘叔摇头:“不知道呀。前些日他跟罗文走了,这还没回来呢!这些天,来做衣服、拿衣服的人天天都有,也都在向我打听他呢!”


庞涓心头一颤:“刘叔,我饿了,弄点儿吃的!”


刘叔进屋,与一个女人一同出来,自己端盆热汤,女人手里拿着几块大饼。


刘叔道:“涓儿,这是你婶烧的羊杂汤,还没出锅哩。这几块饼是昨儿烙的,没顾上热,你泡汤吃。”


庞涓给老两口个笑,泡饼入盆,一顿饕餮大餐。吃得差不多了,庞涓抹抹嘴巴,打揖谢过,走出店门,径至自家铺前,打开铺门。


庞涓将铺中一切巡查一遍,见一切完好,嘘出一口气,在铺中席地坐下,闭目养神。


傍黑时分,庞涓察觉有人推门进来,抬头一看,是罗文。


庞涓“噌”一下蹿起,一把扭住罗文,咬牙道:“姓罗的,我正要寻你呢,你倒寻上门了!”


罗文也不挣扎,任他扭住。


庞涓扭他到裁剪台前,朝台上一顶:“快说,我的阿大在哪儿?”


“庞兄松手,在下此来,为的就是此事!”


庞涓松开他,二目逼视。


罗文缓出一口气,解释道:“庞兄,是这样,府上请庞叔做几套贵重服饰,这辰光仍在忙活!”从袖中掏出二十七金,码在几案上,“这是庞叔旬日来的工钱,戚爷让我先捎给你!”


十日竟能挣到二十七金,匪夷所思!


庞涓扫了金子一眼,冷冷一笑:“纵使为天子做王服,也不会有这么多金子!姓罗的,你甭骗我!”


“庞兄勿疑,这些真的是庞叔工钱。因是紧活儿,庞叔又做得好,府上在工钱之外,又给些赏钱,听戚爷说,是原工钱的三倍!”


“什么衣服这么值钱?”


“这??”罗文略略一顿,摇头道,“在下不知!”


“姓罗的,”庞涓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无论你知也不知,家父是跟着你去的,我只向你要人!家父待你不薄,今日我就不多说了。你这回去,叫陈轸立马放回我的阿大,不然的话??”顿住话头,将拳头捏得“咯咯”直响。


“庞兄不必说了,在下这就禀报戚爷,你安心在家等着。”罗文说完,转身就走,走有几步,回头,“还有一事,差点儿忘了!临别时,庞叔吩咐,万一有个啥急事儿,可去寻你季父!”


庞涓冷冷道:“我谁也不寻,就等家父回来!”


魏惠侯兴师伐秦,公子卬催逼粮草。卫、鲁、宋、中山四个小国不敢怠慢,各自备下一万石军粮。粮食准备妥当之后,具体发往何地的诏令却迟迟不来。四国一时纳闷,各派使臣前往安邑探问。众使到达安邑之后,寻不到上大夫陈轸,只好去找司徒朱威。


事关列国军情,朱威进宫面见魏惠侯。一宫人引领司徒朱威走近后宫殿门,宫人进御书房禀报。毗人走出,引朱威趋进。


魏惠侯正在逗着一只八哥鸟儿。


朱威趋近,叩拜:“臣叩见君上!”


惠侯扬手笑道:“朱爱卿呀,你来得正好,寡人让你看件宝贝!”


朱威再拜起身。


惠侯招他来到鸟笼前,指着鸟笼道:“爱卿请看,这只小鸟是义渠君贡的,乖巧得紧呢!”朝它轻嘘两声。


小鸟瞅他几下,张口叫道:“臣叩见天子!”接着是三声磕头声,“嘭!嘭!嘭!”


朱威一怔。义渠君一直依附秦国,只要秦、魏开战,义渠必是出人出马,因而被魏国列为公敌,向无使臣往来。义渠君无缘无故,突然上朝,且送来如此贡物,耐人寻味。


惠侯又逗一会儿,见朱威没有应声,扭头问道:“爱卿,你匆忙赶来,可有事体?”


“禀报君上,”朱威拱手道,“赵、韩、中山、卫、鲁、宋等国近日频频来使,说是伐秦的兵马粮草皆已备齐,催问君上何时征用?”


“呵呵呵,”魏惠侯笑出几声,反问,“依爱卿之见,何时征用为宜?”


“臣以为,如果伐秦,眼下就可征调!”


魏惠侯望着鸟儿:“爱卿也都看到了,这些年来,秦人今非昔比,不仅是块硬骨头,而且是块大骨头,真要硬啃,弄不好就要嗑坏牙齿。几日来寡人反复思虑,秦公既已知错,愿意顺从,寡人何不因势利导,使秦人之力为我所用呢?”


尽管朱威心里早有准备,魏惠侯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仍然使他吃惊。愣怔有顷,朱威缓缓说道:“君上圣明。不过,臣仍有一虑,不知当讲否?”


“爱卿请讲!”


朱威扫一眼八哥:“秦人单是归服,倒也说得过去。可他公孙鞅定要再走一步,力劝君上南面称尊,却是做得过了。臣以为,依公孙鞅为人,秦人此举,抑或另藏用心!”


魏惠侯面现不悦,别过头去:“爱卿提醒得是!去吧,你可以回复列国使臣,就说寡人谢过他们了!”


朱威拱手:“臣遵旨!”


上大夫府后花园凉亭里,公孙鞅、陈轸相对而坐。


公子疾头前走来,后面跟着两个仆从,抬着一个巨大物体,上面罩层灰布。公子疾指使仆从将物体放在二人的几案中间。二仆从退去。


陈轸看看那物,又看向公孙鞅,笑眯眯道:“公孙兄,不会又是你们秦国的什么宝贝吧?”


“是不是宝贝,过了陈兄的法眼才成!”公孙鞅对公子疾努嘴。


公子疾揭开灰布,里面是一只雄孔雀,漂亮的长尾巴在初夏明媚的光线里熠熠闪光。


陈轸吃一惊:“公孙兄,这??这是何鸟?”


“箫韶九成??”公孙鞅说着看向陈轸,故意顿住。


陈轸脱口而出:“凤凰来仪!”


公孙鞅竖起拇指。


“公孙兄,这鸟??”陈轸倒吸一口气,倾身细审,看向公孙鞅,“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凤凰?”


公孙鞅含笑点头。


陈轸万千感慨化为一口长吸,又缓缓吐出:“轸开眼矣!”


公孙鞅话中有话:“只有陈兄开眼,并不为妙!”


陈轸看向公孙鞅:“公孙兄是说??”眼睛连眨几下,一拍脑袋,“是了!”


公孙鞅爆出一声长笑:“哈哈哈哈—”


陈轸跟着大笑。


送走公孙鞅,陈轸安排下人在大厅里摆上一副衣架,上面挂满各式王服及冠冕之类。又将公子卬邀来,引他一件一件地察看,不无得意道:“啧啧啧,上将军,您看看,怎么样?”


“看手工不错!”公子卬撩起其中一件,凑近察过,“呵呵呵,这玩意儿本公子外行,过了你的眼就成!”


“当然不错了。您可晓得下官是请什么人做的?”


公子卬摇头。


“大周缝人!”


“缝人?”


“就是专为周天子制作王服的人,是周室大夫呢!”


“呵呵呵,那就没错了。”


陈轸吩咐戚光:“收起来,交给上将军!”


公子卬道:“何时送给君父为宜?”


“晚膳之后,上将军最好亲手呈送君上!”


魏惠侯正在书房里秉烛批奏,毗人禀道:“君上,上将军求见!”


魏惠侯放下奏折:“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毗人摇头:“臣也不晓得。不过,他带来了两只大箱子!”


“大箱子?”魏惠侯怔住,“宣他进来。”


一阵脚步声响,四名宫人抬着两只华贵木箱走进来。惠侯正自诧异,公子卬趋进,叩道:“儿臣叩见君父!”


魏惠侯盯住木箱:“卬儿,这是你带来的?”


“是儿臣孝敬君父的!”


“呵呵呵,”魏惠侯乐了,“你何时学会这个了?说说看,什么宝贝?”


“不过是几件衣饰,请君父试穿!”


“衣饰?”魏惠侯眯起眼,好奇地走过去,指着木箱,“卬儿你打开看看!”


公子卬起身,打开两只箱子,指着王服、王冠、王履等:“儿臣比照周室王服,为君父试做三套,不知合身不,请君父试试!”


魏惠侯一时怔了,看看箱中的衣物,再看看公子卬。


公子卬摸出一件皮弁服,作势为他试穿。


魏惠侯脸色陡变,低喝一声:“放下!”


公子卬吃一惊,将衣饰放下,两膝一软,扑通跪地。


魏惠侯手指大门,冷冷道:“出去!”


公子卬愣了,跪在那儿不知所措。


魏惠侯提高声音,转对毗人:“轰他出去!”


公子卬这才回过神来:“儿??儿臣告退!”仓皇退出。


吃力却不讨好。公子卬颇为郁闷,驱车径至上大夫府,向陈轸抱怨道:“你你你??坑煞我也!”


陈轸眼睛微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公子卬哼出一声,“本公子依你所说,将这王服献给君父,本想讨个喜彩,不想却讨来一顿呵斥!”


“呵斥?”陈轸吸一口气,“君上是怎么呵斥的?”


“君父先是呆了,我拿起王服,正要为君父试穿,不料君父发作,要我放下。我放下了,他又吼我出去!”


“他就让你出去,其他没说什么?”


“是哩!我完全傻了,正在发呆,君父又让毗人轰我走,我??只好逃了。”


陈轸眯眼琢磨片刻,嘘出一口气,拱手贺道:“恭贺公子,大事成矣!”


公子卬不解地问:“恭贺?”


“呵呵呵,”陈轸扯他袖子,兴奋道,“走走走,我们这就到元亨楼去,下官为公子贺喜!”


魏惠侯回到寝宫,早有太监为他卸去衣冠,换上睡衣。毗人打个手势,一个执事太监手持铜盘跪在面前,铜盘上排满了众嫔妃的牌子。


魏惠侯看也不看,手一摆。太监明白,端盘退去。


魏惠侯在厅中连踱两个来回,看向毗人:“那两只箱子呢?”


毗人摆手,几个太监抬着两只木箱走进。毗人开箱,魏惠侯疾步上前,弯腰,亲自取出一套王服、王冠、王履,翻来覆去地审看,连连夸奖:“嗯,选料、做工都算上乘!”


“啧啧啧,”毗人也是满口称赞,“好手艺哩,只是??不知这尺寸如何,要不,臣伺候君上试试?”


魏惠侯的下巴努一下,率先走到镜子前面。毗人拿起一套皮弁服,由上到下为惠侯穿戴齐备。魏惠侯对镜左右扭动,毗人审看一遍:“君上,不紧不松,正合身哪!”


魏惠侯在镜前又扭几次,喜形于色:“呵呵呵,寡人总把卬儿看作粗人,不想他动起心思来,倒也是丝丝入扣哩!”


惠侯脱下王服,心满意足地歇了。一名陈轸买通的太监悄悄出宫,赶至元亨楼,林楼主引他直入楼上雅室。


雅室里,管弦齐鸣,美女舒臂,公子卬、陈轸正在欣赏齐舞。戚光眼尖,见是宫人,出门迎上。太监冲他嘀咕几句,紧忙离去。


戚光踅身走至陈轸面前,低语几句。


“呵呵呵,”陈轸转对公子卬,乐不可支,“真让下官说中了,是不?”


公子卬倾身过来:“哦?”


“宫里来人说,方才君上试穿王服,连声夸耀上将军您做事细微呢!”


公子卬一直绷着的脸喜笑颜开,朝他竖起拇指:“上大夫谋事,魏卬叹服!眼下看来,君父之心算是摸清了,这下一步如何落子,上大夫可有考虑?”


“呵呵呵,”陈轸微微一笑,“不用下官考虑,早就有人考虑好喽!”


“谁?”


“你的大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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